芦笙场的概念,我起初并不知道,以为是人们汇集到一起唱歌、吹笙、跳舞的公众场所,有定处,这次来我才知道,苗乡处处是笙场,山坡田埂、村口家院,无处不吹芦笙唱山歌。我在歌手阿婉朵家里,在学者阿朵家里,她们都和我对歌交流,没有丝毫生疏,亲得就像原本就生活在一起,不扭拧,出口成歌。我那感动,“敬我一杯是好酒,敬哥一碗是酒香,好酒是你双手敬,天下苗族一家人。”为活跃气氛,她们邀得几个要好的姐妹来,我们早上唱,晚上唱,唱得开心,不时交流些文化,大半夜了还不想休息,个个都不肯先走开,火盆里没有碳了都不觉寒冷。就连在政府举办的千人宴席上,也是酒歌不断,百姓唱,领导唱,边唱边喝酒,大有“不怕唱哑、不怕喝死”之势。我暗暗喝彩,这才是苗族,劳作时拚命劳作,唱歌喝酒时尽情唱歌喝酒,什么情仇,什么恩怨,什么劳累,什么烦恼,这刻全放下,彼此间是那样敬重尊重,那样率性,那样平等,没有生疏,不分身份。那碗酒水,那是祖先用血液酿造的,千年的芳香,清醇沁人,它穿透时空,激灵人性归璞,濡养民族精神、情操。我原本不会喝酒,但打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端起酒碗,不将米酒推回,也没搞小动作,唱完答谢歌,一口饮下肚去,豪壮豪爽。那劲,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踏着阿幼朵的《醉苗乡》的节奏,临山临水,一会儿在树顶,一会儿在峰峦,一会儿在黄河,一会儿在长江,一会儿在平原,一会儿在高岗,纵情驰骋,无拘无束,乐山乐水乐人。这时的我,那才是真实的我,不压抑,不浮躁,没烦恼,心灵回归,本性回归,青春回归。我这不是醉酒,酒精的毒素已被阿婉朵的甜歌蜜释,被那个小姑娘用酒窝舀倒掉,被十八管芦笙吹到九霄云外。我怎么会醉?
回来路上,回到家里,我的心,我的魂魄,一直游荡在承载民族文化与情感的芦笙场上,依偎在那棵枫香树下,聆听祖先深长绵软的呼吸,聆听民族歌唱的声音。我知道,我是融入这里了,和我的血亲同胞,和山,和水。“花不可以无蝶”,我们形影相随,芦笙场上,身影永恒,歌声永恒,思想永恒,生命不止,相约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