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周氏族谱》载:
清代贵州女词人周婉如,1824年生于毕节名门世家周家。
其经历及文采与词人李清照也相似不少,被誉为贵州的李清照.....
在家庭环境的熏染下,周婉如对诗词歌赋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并跟着当地著名教育家、毕节松山书院山长陈庚研习诗联文赋及书画,小小年纪便便显出了难得的才情,由此赢得家人和邻里的喜爱......
后来父亲周凤冈调任四川绵州知州,婉如也随父亲前往。
寓居成都的十年间,她与当地诗人吟诗作画,大家相互唱和,好不惬意。
返回毕节老家后,再次与熟悉的土地和农民接近,劳动人民的生活状况与精神面貌,也一一被她写进诗词里......
如在《横屏诗-赋渔樵耕牧》中,她就用通俗流畅的语言,写出了活泼生动的农家景象:
农事纷纷日夜忙,问渠余有若干粮。
阿婆笑指南山下,小麦青青大麦黄。
通俗易懂的词句,轻松闲适的心境,如画的诗句中,仿佛能看到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又富有才情的少女。
这和700年前,青少年时代的李清照多么相像啊,少女李清照正是如此生活富足,父母开明宽容,一任她与朋友饮酒夜游,无拘无束。
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笑不露齿、端庄严肃的大家闺秀,有的是一个荡舟春游、沉醉忘归的活泼女孩......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以致她忍不住吟诵道:“常记溪亭日暮。沈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1842年,周婉如与大定府(今大方县)青年才俊黄育德(号梅溪)结为伉俪,从此开启了另一段新的人生。
这样的结合,恰似当年李清照与左仆射赵挺之第三子赵明诚结缘一般,一样的书香门第,一样的郎才女貌,真是令人羡慕......
按照当地习俗,新婚之夜都是要闹新房的,因为生在诗书之家,亲友们闹新房的方式也很特别:
要新娘十步成诗,方可进入洞房。夜已深了,大家玩闹也够了,于是婉如玉口一开,便念出了一首七言绝句:
“深深一揖谢诸君,奴本无才不善吟。记得前人诗一句:春霄一刻值千金”。
诗歌既诙谐幽默,又道出了人之常情,亲友们知趣而退,此事也一时传为佳话。
丈夫黄育德是大定翰林黄士观的公子,文学颇有造诣。
这样,夫妻俩就有了共同的话题,常在花前月下吟诗联句,一首首情致优美的诗句,也在亲友间传唱。如《同声馆坐月联句》写道:
“三更秋夜月,千里共寒光。新菊横疏影,残樨映晚香。风高砧度急,云敛雁过凉。何处清箫弄,声声堕渺茫。”
如此良辰美景,才情横溢的年轻夫妻款款吟唱,如何不令人欣羡呢。
事实上,婉如结婚的那一年,正是震惊中外的鸦片战争爆发时,很多人的命运,就此发生了改变。因为毕节处于中国大西南,在交通和通讯落后的时代,这里犹如被人们遗忘的桃花源,婉如才得以享受新婚的甜蜜。
就小环境而言,这也是贵州咸同农民大起义之前的短暂安定期,人们尚未被战争所裹挟,因此生活安定,可以或游山戏水,或挑灯夜读,享受难得的静谧好时光。“远峰横翠朝临镜,细雨轻帘夜读书。”这样轻盈如画的诗句,记录下了她那一段安静甜蜜的时光......
新婚固然美好,但作为男人,建功立业无疑是丈夫黄育德的第一要务。
为了求取功名,他不得不先后赶赴省城和京城,参加朝廷的考试和选拔。
伉俪情深,年轻的夫妻不忍离别却又不得不分离,于是离情别绪全都浓缩到了笔墨上。
《送夫入都》一诗中,多少儿女情长,夫妻间的不舍和叮铃,都跃然纸上:
君作天涯客,孤身谁与俦?
晨昏当自重,花柳莫淹留。
凤阙沾恩宠,鱼书即早修。
妾身虽未去,梦魂傍君游。
年轻的夫妻情深义重,一首诗歌自然是无法表达离愁别绪的,婉如一口气写下了很多首,字字句句都那么动人,如其中一首:
唱罢阳关曲,行行路已歧。
高堂空有泪,临别转无诗。
远梦应添早,归书恐恨迟。
桃花潭畔水,流不尽相思。
然而丈夫还是走了,从王朝的大西南北上科考,在南下任职,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欲一酬雄心与壮志。
作为妻子,婉如自然得支持丈夫,默默地坚守在家里。
思念难熬时,把对丈夫的怀念,一一融入笔端。
在号称中国情人节的七夕这一天,她想到牛郎织女河汉遥隔的凄苦,想想有情人远隔万水千山,于是又忍不住提笔写道:
欲忏人间巧,抛针独倚楼。
情深因识恨,夜短欲添愁。
碧海三生泪,银河万里秋。
天涯当此夕,应共望牵牛。
此时的婉如,是否会想到,在约700年前,词人李清照,正是如此这般思念丈夫呢?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传唱千古的《一剪梅》,应该就是婉如当时的心声吧......
通过《醉花阴》一词,真的可以感觉到,她和易安居士是那么地像:
帘卷西风寒欲透,感别愁依旧。一院木樨香,梦魂影里,正断肠时候。秋来人共黄花瘦。冷帕香盈袖。漫道人团圆,思量归期,应在重阳后。
......
沿着时间的隧道回首时,我们总忍不住感叹:
历史,总是那么惊人地相似。
北宋末年的战争,正是给李清照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并由此改变了这位中国最优秀的女词人的命运。700年过去了,历史会再次重演吗?
是否再次让一名才艺卓绝,却孤苦无依的女子,从此过上苦难的生活?700年过去了,历史会再次重演吗?是否再次让一名才艺卓绝,却孤苦无依的女子,从此过上苦难的生活?
雍正四年,由于清廷在贵州改土归流,加强直接统治,特别是太平天国革命爆发后,朝廷不得不通过加重田赋、捐输等方法筹集军饷,致使民族矛盾迅速激化,贵州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参加者达百余万人。
受战争冲击,婉如的家庭迅速落败,不得不靠典当衣物来维持生计。生活贫病交加,但愈发激发了她的诗情:
门柳萧萧报索居,营生无计只愁余;
嫁衣尽典贫难补,药饵为生病未除。
节晚风欺霜后竹,天寒冰冻水边鱼;
宝钗明镜重亲日,欲仿乘鸾愧不如。
生活实在难以维系了,婉如陷入前所未有的艰难境地。更甚的是,丈夫音信时断时续,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都那么渺茫,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1864年冬,婉如终于与在广东任职的丈夫黄育德取得联系,于是决定千里寻夫。
但当时的黄号军在大方、黔西一带浩浩荡荡,不少州县均被控制,大定城也岌岌可危。
真正阻断了道路,婉如不得不随总兵李子政的家属一道,由毕节到四川,然后再改道广东......
一路上,战争带来的影响令诗人震惊不已,并写下了与以往风格不同的诗词:
频年兵燹扰边城,骨肉艰难忆死生。此度相逢怜远别,那堪依旧感离情。残妆草草依戎幕,羯鼓声声和柝更。怅望家山一洒泪,霏微雨雪又长征。
一晤匆匆话别离,旌旗满眼促行期。兵戈散乱嗟何往,浩劫苍茫问所之。残月晓风归梦杳,空山落木旅魂迟。廿年回首登临地,雪锁前峰似旧时。
诗人的心是敏感的,甚而是准确的。
在婉如离开后不久,同年11月16日夜,黄号军攻破大定府城,顿时生灵涂炭......
她的外侄、黔中词坛的冠冕人物章永康,就不幸地死于乱军之中。
历史不容假设,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若婉如不曾离开,那会不会也和词人章永康一样,葬身于残酷的战争呢?
她逃脱了这一劫,就真正的摆脱命运了吗?
暂且不提婉如的行程,先来看看她对战争的感受吧......
亲历战争的残酷后,婉如的诗歌显得激越悲怆,字里行间透露出沉雄苍郁的风格,与早年委婉柔丽的风格迥然不同。
想想词人李清照,不是也经过这么一个转变吗,从早年的: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从温婉到激越,从轻柔到愤恨,他们的转变何其相似!
事实上,婉如一向新志高远,常常叹息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像男人们那样征战沙场,建立功业。为此,她有时甚至女扮男装,偷偷体验作为男儿的气概与风采。
在《自箴》一诗中,她就激情满怀地写道:
“目穷古人书,勿负古人说。身虽束闺阁,志岂逊前哲。”
显然,她想做的是乘风破浪、创功立业的大丈夫,而不是一生困守闺房的女子。遗憾的是,在那样的时代,一介女流,又能如何呢?
因为遭遇兵变,婉如只得折回四川云阳,寄寓于其妹婿云阳县令杨某官邸......
不久,丈夫黄育德的死讯传来,她一时悲愤填胸,旧病加剧而逝,年仅四十岁。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婉如是否想到了易安居士的词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或许,婉如的行走不如易安居士那样千里流离,也不像易安居士那样遭遇婚姻巨变,在那样的时代承受别人难以理解的痛苦和孤独,但作为同样才情出众的女子,我想她们的很多感受是一样的,而这跨越时空的命运,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这不是揣度,不信请看看她的诗句,对人生、功名、情爱、人心的嗟叹,是那么地深沉而动人。这,难道不正是一代词人李清照,晚年内心的最真实感受吗:
但教身世伴蠹蟫,便作男儿恨亦深。
百岁几醒芳草梦,千秋留得古人心。
清风明月皆愁侣,乌帽青衫漫苦吟。
名士美人多少泪,人间若个解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