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同样的岁数,同样都在不断的画,但是到老了就有质的区别,这个就是功底和认识的不同,也就是刚才我讲的这个“真”字,所以画家在有认识之后还要有修养。有感情的支撑才能把你顶到一个高度,而不是你刻意的在做。年轻的画家应该多“补课”,这个是受用终身的,我中央美院毕业后不自觉地补过一些课,一个是在困难时期为缓解了饥饿,我研究隶书、印章和秦砖汉瓦,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人就慢慢忘记饥饿了。结果做了这些功课以后,造就了我一辈子的审美取向,在我的画里,我的线条里都有秦砖汉瓦的金石味道,木刻里的这些线条非常讲究。画面的构图也是一样的道理,哪该透气,哪不该透气,和印章的经营布局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一天来了个北京人,是专门经营传统画廊的,因为想接触一下当代水墨画,他跑来看我的画,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地看,研究画里线条的走向和力度,他说每一根都经得起推敲,在当代水墨画里面都看不到有这么深厚功底的画。这些线条不管是粗的也好,头发丝一样的也好,都有一种力度。走在街上我就观察行人和建筑的气息、特征、给我的感觉,我就把它收入我大脑的储存库,所以走到哪儿都是在学,每天都在学,这就是主动的、有体系的学习方法。
我的研究生进学校的第一堂课,我给他们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忘掉一切技法,把自己还原成为一个原生态的人,把眼睛里看到的模特全部画上去”,这是我的第一课,有的人没有这一课他就是走不过来,什么光影、结构都是后话。所以我把素描课改名为“深度视觉课”,通过素描培养一双有深度的眼睛,而不是在画面上摆技法,这个是我教学生最基本最重要的环节。画家最重要的能力也就是看得见这个世界,用还原的眼睛去看世界,把一个人的气场画出来。我的研究生毕业以后,我问他们在我这里学到什么东西?他们都觉得最重要的是意识到“我”的存在,因为从前学生总是被绘画的技术所蒙蔽,在意光影、结构,但是没有自己对客观世界的感受,所以最重要的是恢复“我”的存在,恢复“我”的尊严。
很多人学画画第一课就被引入歧途,引到一种只注重技术、套路上去,第一部怎么画,第二步、第三步……到时候模特是怎么样都不管了。那些所谓的程序,它是有根据的程序,就是认识对象以后能够通过这套程序接近对象,这个办法和我的办法有所不同,但是目标是一样。我对学生的指令不是一个方法,而是要钻进画的对象里去。
比如赵海洲,现在是师大的博士生,他刚来的时候完全是所谓对的套路,有一次画画,模特是个老头,结果他对着解剖书把老头画得像个举重运动员一样。所以我经常说他、骂他,他也非常苦恼,但是到了最后,他的作品哪怕是中央美院都没几个人画得出来,他画了一个老头,把这个模特的脚上的干裂皮屑和灰尘都画了出来,没有任何人教他,但他捕捉到了这个非常微妙的感觉,在美术里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这样去表现一双脚,这个就是对客观世界有深刻认识之后,技法的长进。到了毕业,我问他:你在这三年觉得怎么样?他说得非常勉强,因为我没教过他任何方法,他总希望我给他什么宝剑、什么套路,实际上我“教”的就是调动他的慧根,每个人都有慧根,但都被遮蔽起来了,只要把慧根调动起来他自己会主动创造方法,有了这种能力和思路以后,离开老师才会自成体系,不被束缚。对于很多儿童两三岁就去临摹齐白石,两三天就会画虾什么的,我说这种人将来不但画画是蠢货,干什么事都是蠢货,因为思路被束缚了,没有创造力和想象力,这种模仿会把孩童的好奇心、观察力都扼杀了。
具体看什么书,补充哪方面的知识?首先不要拒绝任何知识,前提就是要“我”的意识,“我”的存在是主体,吸取各种知识为自己所用。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就是东搬一坨,西抓一把,到头来的结果就是:好像是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己的,失去了自我。我的这一套教学方法是我自己亲身体验的,我也总结了各个院校教学的利弊。所以我是训练能力,不是具体的训练技法,有了能力以后去练习自然有了自己的技法,像现在翻看许多国画的画册,看到很多人很“油”,让人特别的厌烦,自我复制还好,就是怕大家一起都走“程序”,比如把他们画的鸟放在一起看,你会发现他们第一笔画什么,第二笔画什么,千篇一律,因为老祖宗也是这样画的,连自己的创造都没有。
认识世界有两种方式,在中国就是从符号入手,国外是从客观世界开始,从幼儿园教学就可以看出,我们中国最先是写大字、背诗,这些其实和孩子的视觉、味觉、触觉毫无关系,这就是符号性的,所以小孩到最后就是一个记忆仓库,库存很丰富,但是小孩却成了这个仓库的保管员,所以就缺乏了创造力。而西方的教育就是放开孩子的天性,鼓励个性,鼓励孩子观察世界以后自由的表达,尊重了人这个主体,这个就是目前的教育问题。现在很多家长把年幼的小孩送去学技能,其实这样会束缚他的天性,这样的后果是:不但技能学不好,干其他的也不行,所以还不如放小孩去玩,玩的过程即是他认识世界、开发智力的过程。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组织剧团,我召集了兄弟、周围的邻居还有父亲的学徒,组织起来演戏,编歌、编舞、耍杂技,玩得很开心。父亲也很支持我,有时候晚上把院子里的人叫过来,围坐着看我们表演,实际上那时候编剧本就是训练自己的创造力,所以我很感谢我的父亲鼓励我,这种才华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还有我要感谢我的奶妈,小的时候她常常背我去看川戏,川戏那种氛围和文化影响了我一辈子。为什么我画的东西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别人说怎么就画不出我的那种感觉,所以画里面要有气,而且这种气又和别人的不一样,你的画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