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贵阳,像我这样痴迷绘画又不得要领的青年,多爱四处拜师求艺,嗜学若渴。周遭亲友知你会画几笔,亦会主动举荐高手,引为认识。情之所急,饥不择食,问诊把脉,时有所需。我自幼胆怯,从未敢于独个登门造访筑城业界的前辈专家,更不要说名闻遐迩的艺坛泰斗!
与田世信老师结缘,得益于1979年我由知青队考入贵州人民出版社。那年美编室有一套连环画向田世信(时任省艺校教师)、宋承德(时任省展览馆美工)组稿,名为《牛市的战斗》。稿件交付后,责任编辑对完成后的封面不甚满意,要我根据故事内容重新绘制一幅。于是借工作之机,我得以带上自己的习作去艺校拜望讨教。彼时田老师一家四口正蜗居于教学楼四楼一间有隔断的办公室里,家什简陋,空间狭窄,却不乏诱人的艺术气息。田老师逐个看了我的习作(有素描、速写、油画),褒奖不吝,赞许有加,他的首肯对徘徊于艺术殿堂门口的我而言,无疑具有高识远度的诱惑作用!田老师拿我同当时艺校的专业学子相提并论,让我不禁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与诧然!在贵州境内,世信老师的油画功力其时已声名在外,他画的《母亲肖像》技压群贤,魅力四溢,画面弥漫的黄灰色调及飘逸的造型笔迹乃至老母年迈的神情,均透露出灵动迷人的艺术美感。至今复读,仍是让人赞叹受用不已。
田世信-母亲画像
拜田世信老师为师,一开始我就有那种相见恨晚的遗憾。虽然自出版社初次见面,我便以师徒之礼尊崇世信老师。可奇怪的是,他却让两个女儿管我叫叔叔。想必老师是见我已经工作,并未把我当做真正的学生看待。我觉得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不是我所预期,却又不知该作何询释。幸而田园、禾禾长大后,不期而然改称我哥哥,这才总算了却了我内心想做弟子的一腔夙愿。
1980曾希圣与田禾
田老师一向把我当“自己人”看待。因其居所与教室离得很近,他在学校上课时,就让我一人待他家里画石膏像,间或回来给我指出弊病,纠正错误。有一次他还叫艺校音乐班学生来做模特儿,女孩一边拉琴,我俩一边对之进行油画写生,贴身随学,煞是快慰。记得第二届青年美展来临前夕,我创作了《点蜡》、《荒芜的土地》两幅油画参选,最终入选结果竟与老师的判断毫无二致,可见为师者见地之精准,慧眼之特具。
于我个人来讲,虽说美编职业看上去优越体面,但学院教育更为令我神往。1980年,在田老师的指导建议下,我先后报考了四川美术学院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辗转筑渝,两战皆捷。因彼时首都机场壁画的巨大影响,老师让我选择了中央工艺美院特种工艺系装饰壁画专业。
入读大二之际,田老师经铁路从家乡托运了一个包裹到我的学校,让我代为转交一件作品至北京城市雕塑创作室交李贞祥先生。这就是之后入选1982年法国“春季沙龙”艺术展的木雕《侗女》。老师的雕塑作品第一次送展便直达云霄,首发命中的狂喜,亦使其艺术道路随之发生平面向立体的标志性转向,雕刻刀从此代替了他的油画笔!放假返筑时,田老师一见我就风趣地说:“曾希圣,你手气真好”。眼见师父如此高兴,取送包裹时的劳顿霎时化作了对吾师快乐情绪的分享!
1982年,“贵州学习民间工艺美术新作展”进军北京,受到首都艺术界专家学者一致好评。《美术》杂志辟专版介绍此展,选田老师木雕《欢乐柱》作为封面,并配发了著名雕塑家王克庆的评论文章。那次老师有多件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在京参展期间,田老师还抽空到工艺美院去探望过我。
毕业分配时,我被告知到贵州省轻工厅报到。接着又被下放至厅属第二轻工业学校任教。从此步老师后尘,融入了教画育人的队列。1990年,我才调入贵州艺专,落户于老师当年任教的这所学校(后并入贵州大学)至今。可见师徒之间多少会有些血脉传承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