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艺术创作是没有任何模式和范本的,也不应该人为地施以条条框框来约束艺术家地创作自由。但是,任何艺术创作又都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不同的艺术形式,由于历史背景不同,使用的工具和材料不同,从而形成了各自的艺术特点(或者叫艺术语言),这种独特的艺术语言是不可异化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所谓剪纸“绘画化”,就是将绘画的线条、明暗、透视、结构诸要素,植入或者照搬到剪纸创作中,从而使剪纸失去了本原和本真,成了不伦不类的东西,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甚至是要摒弃的。
当然,艺术之间是可以相互影响、相互借鉴的,但必须是在保持其艺术本身特性的基础上加以融合和渗透,从而使其艺术语言更加丰富,形式更加贴近时代的审美理想。但如果是生搬硬套,完全按照绘画的套路去做剪纸,使剪出来的作品没有刀味,没有剪纸独有的艺术语言,这样就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了。
我们知道,一种艺术形式之所以能独立存在,独放异彩,正是因为不同的艺术形式有着不可取代的艺术魅力和生命意义。中国画的线条与笔墨韵味,油画的色彩质感和表现力,版画的刀味与印痕,剪纸的刀味与纸的质感以及剔透的视觉美感,都是极具个性的,都有不可替代的审美要素。
剪纸是用剪(刻)刀在纸上镂空完成造型的艺术,必须在“刀”上做文章,要以刀代笔,刀随心走,心随刀动。有些初学剪纸者,照着事先画好的线描稿或墨稿,有的甚至是照着别人的工笔花鸟或人物画,临摹或拷贝下来,再用剪(刻)刀沿着画稿不偏不倚地走一遍,这样剪出的作品,没有力度,没有刀感,更没有神韵和灵气。我们说以刀代笔,就是要做到胸有成竹,刀起纸落,大刀阔斧,一气呵成。这不仅要求作者有娴熟的刀上功夫,更需要作者多方面的知识储存和天生的灵气。当然,一幅主题剪纸创作,也是需要事先画稿的,包括民间剪纸艺人,除了剪一些花花草草和简单的动物不需要画稿外,大多也是要画好再剪的。我走访过许多民间艺人,有的是自己画了剪,有的是照着祖传的剪纸熏样剪的。无论怎么剪,都必须用剪刀自由行走,绝不可拘泥于画稿。我的剪纸也是事先画稿的,但我在剪刻时,大多不是按照画稿上的走线行刀的,画稿只是起到构图布局作用,“形”和“势”以及作品的节奏和张力,取决于剪(刻)刀走过的痕迹。
之所以叫“剪纸”,就是剪(刻)刀和纸张的交合与分离而形成的特定语汇所决定的,不是“剪画”,更不是“画剪”。日本人称剪纸为“切绘”或“刀势画”,也都是强调“刀”的作用的,无论是填色、衬色、染色,都不能掩盖剪(刻)刀的功能,不能用画笔替代剪(刻)刀,不能用绘画的语言叙说剪纸。
剪纸是中国传统艺术形式,2000年的传承和演变,逐渐建立了独特的语言体系。前辈们在创作实践中总结出了“月牙”、“锯齿”、“漩涡”、“鱼鳞”、“米粒”、“祥云”等基本纹样,这些程式化的符号,烙下了剪刀走过的印迹,这是剪纸的艺术灵魂,不能丢,丢掉了,就等于丢掉了灵魂,也就丢掉了剪纸艺术的生命,这是毋容置疑的。假如中国画没了笔墨,版画没了印痕,油画没了色彩,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呢?
我们剪纸人,不妨多向民间老艺人学习,她们是真正用剪刀说话的艺术家,她们作品里不仅有民俗,有故事,更有剪刀磨就的岁月和一代又一代的演进和积淀。比如林桃、库淑兰、刘兰英、祁秀梅、程建礼等等,都是杰出的民间剪纸艺术家,她们的剪纸有厚度,有灵性,更有剪刀行过的韵味和气质,她们的剪纸被世人作为典范来推崇和膜拜。现代剪纸艺术的开拓者滕风谦先生,就是在继承传统民间剪纸精髓的前提下,结合现代造型理念,大张旗鼓地创新和创造,从而使他的剪纸艺术具有创世性的意义。他的剪纸造型敦厚、朴拙,用刀从容、干净利落,给人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和深思熟虑却又随心所欲的装饰美感。他的剪纸影响了几代人,也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现代剪纸艺术家。他让剪纸从田间炕头走向都市街坊,从民间实用走向现代装饰以及生活的诸多领域,从而大大拓宽了剪纸艺术的受众面和应用范围,使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形式,向着多元化的审美和欣赏的路迈进。在滕风谦先生的影响下,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涌现了一大批现代剪纸创作家,如申沛农、林曦明、谢志成、沐正戈、张候光、李笑白、曲青棠、林载华、罗枫等,他们以其独特艺术个性的创作成果,成为现代剪纸创作的先锋者和开路人,为中国现代剪纸的兴旺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新一代杰出剪纸创作家继承前辈的衣钵,创作了一大批既有传统基因又有时代精神的剪纸佳作,使中国现代剪纸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如吕胜中、乔晓光、于平、任凭、赵澄襄、张春颖、李滔、华月秀、段建珺、王红川、赵希岗、郭如林、郭梅花、张晓梅、王雪峰等,都是当下现代剪纸创作的杰出代表。他们崇尚传统,却又不拘泥于传统,而是从民间艺人手里接过那把带着泥土味儿的剪刀,各显神通,以其开创性的剪纸风格展现在世人面前,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和心灵感动。他们用手中的那把剪(刻)刀,剪出了各自的真情与感悟,剪出了各自的沉积与信念。虽然他们的作品各具个性,但有一种共同不变的东西,那就是传统基因,就是剪纸艺术2000年沉淀的文化内涵。
歌德说:“显出特征的艺术才是唯一真实的艺术”。罗曼 罗兰说:“没有个性的文化是一种使人感到注定毁灭的悲剧性文化”。只有彰显艺术特征和个性,艺术才会有存在的意义。剪纸与其它艺术形式一样,只有将其艺术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才会真正显示其独特的艺术魅力。艺术创作要贴近时代,要创新发展,要融会贯通。但无论怎么变革,其“根”不能挖掉,保留这个“根”,艺术之大树才会枝壮叶茂,繁花似景。毛泽东说:“我们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民间传统剪纸是我们的文化遗产,这个传统基因不能变,变了就会失去剪纸的存在意义。
关于剪纸“绘画化”的问题,已经谈了几十年,也争论了几十年。这是个艺术观念的问题,更是一个艺术修养的问题。假如剪纸人都有较好的传统文化素养和较好的剪纸艺术功力,剪纸“绘画化”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或者说,就不存在剪纸“绘画化”的问题。说到这里有人会说:“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难道没有农村老太太有文化吗?”是的,你认识的字比她们多,你掌握的科学知识比他们多,但剪纸是中国母亲的艺术,既然你从她们手中接过了那把剪刀,那你就要虚心向她们学习,因为那把剪刀里有2000年的民间文化的积淀,有她们年复一年日聚月累的人文情怀和民风民俗,有千锤百炼、炉火纯青的语言体系,这是在高等学府里学不到的也见不到的东西。一个人的修养,不在乎他在学堂念过几年书,而是生活的历练和一日又一日的积攒。不是说你会画素描了,也玩过不少线条,你就理所当然会剪纸了,非也。据我观察,有两种人的剪纸不存在“绘画化”问题:一是没学过绘画的人,比如农村老大娘小媳妇;二是在绘画上有一定建树的专业画家,比如林曦明、吕胜中等。前者是原本就不会绘画,或者说原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透视和结构,因此她们的剪纸是真正用心灵和剪刀剪出来的。后者则是理解了剪纸的真正含义而拿起剪刀的,他们搁下笔墨,以刀代笔,剪刻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和深邃沉积。两者虽然文化背景和生活经历不尽相同,但根基一脉相承。
一件好的剪纸作品,应该具备装饰美、意象美、刀味美、通透美和韵律节奏美。除了这些,剪纸还应该有情趣和幽默感。我们许多民间剪纸高手的作品,不但刀味浓剪味足,还给人出其不意、忍俊不禁、妙趣横生的情趣和幽默。这是值得我们剪纸人,特别是年青一代的剪纸爱好者学习和揣摩的。
(王少丰 中华文化促进会剪纸艺委会副主任、中国大众文化学会剪纸科研与教育中心副主任、《中华剪纸》杂志副主编、贵州画院特聘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