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轻校时装队(拍摄于1987年,左一是鸿霞,右二是芳芳)
十点半,黄伟发来亮着几盏灯的写字楼外景,随即是两个字:侘寂。很少用到的词语,印象中似乎是表达一种很简单朴素到枯寂的美。
黄伟是很多人二轻校记忆里不可缺少的部份,甚至,他影响着那些记忆的气质。
抽象画家陈墙毕业后就留在了上海,他是红旗、黄伟的发小,二轻校常客,他认为,“二轻校曾经是一个极其独特少有的学校。它的气质其实就是由几个人的气质制造出来的。二轻校的浪漫和唯美,大多是黄伟赋予的;它的朴实以及藏在朴实后面的小小野性,你不觉得就是红旗赋予的吗;而它的严谨认真以及对内在品质的注重,多数就是希圣赋予的了……”
朱世伟第二天酒醒后打来电话,说了很多。那时学校不大,篮球场旁有几个水泥墩,下午吃完饭,老师们就爱围坐在那里,高谈阔论。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学生,特别爱听老师们说话。黄伟爱聊电影和音乐,《一个和八个》,第五代导演,拉赫玛尼诺夫,有时他会和夫人一个在石梯上一个在石梯下,表演罗密欧和朱丽叶。曾希圣博学,陈红旗多思......那时候他总是吃不饱,去一个贵阳的同学家吃饭,连吃几大碗,等到发现把同学家的饭都吃光了时,放下碗筷,看到同学一家人正吃惊地看着他。后来同学再不敢喊他去吃饭了......他随时都想和老师们在一起,觉得老师们的话有营养,听他们说话就有自信。后来经陈红旗介绍,朱世伟到遵义南白镇陈围处补习高中课程准备考大学,陈围是红旗、黄伟小时候在乌江的画友,黄伟导演过一个话剧,陈围演梵高。
朱世伟说有段时间很苦恼,喜欢画画可是画不好,工作又忙,差点丢了这个爱好。红旗给他想了办法:“乱画!”世伟说就是因为陈老师这句话,他不管结果如何没有放弃绘画。艺术是他工作之余的港湾。
刚认识陈红旗时,听到朱世伟称呼红旗叫做“美男子”,不知有啥典故,那时他们已经是工作室两隔壁的好朋友了。
问黄伟:“传说中的黄伟兄总是侃侃而谈,妙语连珠,可现在为何惜字如金?可以说说你为何用侘寂这样的词汇来形容那段时光吗?”
黄伟:“其实我平时话很少......那主要是指龙洞堡的朴素和安静......”
黄伟的回复里有许多省略号,几乎每句话后都是省略号。我知道红旗当年从四川美院毕业没有去艺校选择留在二轻校,多半原因是因为好友黄伟在这里。六年后,黄伟却离开了二轻校。
黄光辉的回复里,是难忘、光荣、无奈、梦想、心酸这样的字眼,没有明说,用“一言难尽”算是答复,和黄伟的省略号差不多吧。他说他是“坚持最长的,十二年!”陈红旗、曾希圣、马骏、姜代云等当时二轻艺术沙龙的主力,从1990年起,都先后调动辞职离开了二轻校。为何?
侘寂,黄伟说是现在对当年生活的感受。那时的二轻校分外热闹,活跃的思想,异想天开的追求,师生亲密的交往,在每天加班到深夜的黄伟的心中变成了格外的朴素和安静,我不由得感叹,宁静和纷扰竟像双胞胎,长得像却大不一样。盼黄伟有一天挑灯看剑,再畅聊一番拉赫玛尼诺夫,不知他的短信的省略号里,是否有那磅礴的乐音......
和黄伟相反,平时话很少的陈墙这次很积极,又发来微信:
“龙洞堡二轻校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人才聚集的地方,不以贵阳自居,有一种海纳百川的胸怀!我尤其喜欢二轻的石头别墅,与油画的发源地欧洲古典画室在气息上有着某种联系。”
一会儿补充:“记得大二的假期里我来到二轻校,黄伟和红旗引荐我去见校長,口头协议决定1989年华师大毕业后,我来二轻校教书。”
二轻校当年的魔力可窥一斑。
师生到外地写生途中(拍摄于1989年,右二是黄伟)
我问红旗,发起这次回顾展的由头是什么。他发来才写的一段回忆文字:
“一次我听说,要在我曾经住过的石头屋地方修建一条公路,九月初我便马上来到了二轻校,眼前景色把我吓呆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学校大门口一直到我家建起了一堵高高的水泥墙,没有一条路可以进去,我看见这一片灰色的水泥墙,心中一片空白。再也看不到我的石头房、红墙小院、小亭子、梧桐树、樱桃树、桂花树、大玻璃窗的画室,我仿佛听到轰轰推土机的声音⋯⋯它们把那些坚固堡垒的石头屋,宽阔的游泳池,红砖房,小亭子,那些大树,连同那些还没有来的急搬走的家,最后还有我们的梦,好象听到它们在挣扎、在呐喊!把所有的一切统统给推平,压的粉碎!留下是一片灰色,过去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梦境。”
陈红旗在2000年调离,到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的贵州师范大学任教,却是2015年才将家搬离龙洞堡二轻校。
塞尚从巴黎退隐到法国南部乡下埃克斯,米勒守着寂寞的小村子巴比松,在大家都纷纷涌向巴黎的时候,莫兰迪一生没有离开过家乡博洛尼亚。艺术评论家丹纳说,精神气候是催生艺术家的条件。可惜,二轻校充满追求和思想的那段时间有点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