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型做好了,新娘一行在大伙的簇拥下,撑着四把红伞,徒步进寨子,后面跟着一头娘家陪嫁物——披红挂彩的大黄牛。(《史记》上记载夜郎民族“耕田有邑聚”,说明那时夜郎人已步入锄耕农业。婚礼上姑娘打发的披红挂彩的大黄牛,正是古老的夜郎农耕文化遗风。)我跑在队伍的前面,我的相机的光闪去,新人快速反应,收拢红伞,好不容易抓到一张正面照。仰慕已久的巴身小美女,晾线般的发型,交叉无纽扣的上衣,黑白分明的长裙,古韵悠然,优雅端庄,一如从远古款款而来。在行走中微微摆动的红腰带,显出人的高贵与典雅。严谨的面容与发红的眼圈,诉说着人身的转折。历史的风韵味与眼神的现实织成迷幻的梦景。
进家的仪式也是特别的,没有红毡的遮挡,没有哥哥背进家门,不从耙上过,也不跨过七星灯。在跨过门槛前,我挤近了新人,一磨(一磨是苗语,意思是法师)手拿一只大公鸡,念念有词,不时将鸡绕过新人撑着的红伞顶端。(据说,因为同时挤进家门的人很多,撑红伞的就有四人,穿着打扮是一模一样,一磨认不清会有“扫”错的笑话发生。)这叫“扫”,是驱魔的意思。在苗族人的理念,鸡是光明的使者,用鸡“扫”过后,亲人带来的是全家的幸福,安康和发财、发家。“扫”完末了,大家一拥而进,不拜天地,不拜祖先,不拜父母,不在堂屋停留,直走侧房,见不到新郎家人为吉利。
后来我才知道,新娘穿的是一双特制的船型鞋,鞋底成船型向前翻。衣裳上世代相传不变的刺绣符号,就有船的图案。据司马迁《史记》记载,“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船型的婚礼鞋,衣服上的水波纹图案,是不是与两千年前他们的居住临牂牁江有关呢?。
火枪连续响起,火光划破夜空,枪声振荡山谷,婚礼进入了高潮。挂红(祝贺)的仪式开始了,新郎披红挂彩,骑着大马,在炮竹声中送来了,又被人抬下马,抬进了家。随后跟来的是抬匾的、担酒的,挑肉的。姑妈家来挂红,舅家也来挂红,一次二次三次,只要有内亲来挂红,就得重复上述程序。送来的匾,送来的红布有的还贴着彩礼。都悬挂在大门的上方。到此,夜郎后裔的婚礼并没结束,送亲与迎亲的客人吃过饭后,没有闹新房习俗的巴身小青年男女,听到笛声,“玩月亮”(谈情说爱)去了。炮竹声也停了,唢呐声也停了,山里显得有些静。地球在悄无声息地自转,转到鸡打鸣了,一支、两支,两支、三支鸣叫起来。就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吃“鸡八块”开始了,厨官将新娘的大舅背来的米做成饭,两只鸡清炖后,各分成八块:鸡头、两翅、鸡挂、鸡腿、鸡爪、鸡尾、鸡杂、余下的鸡肉。左边坐舅舅,右边坐叔叔,内兄陪餐,再以主要亲戚辈份大小就坐。斟满酒,开席前厨师说:“简便(对不起)大家亲戚了,自己带来吃。”新娘舅舅说:“多谢厨师给我们做得热腾腾的。”开席了,新娘舅舅吃公鸡头,新郎的叔叔吃母鸡头,其余的按坐次分享鸡八块。
大山深处的巴身小,延续着古老的民俗,吹奏世外的天音。
天快亮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四弦胡的拨动,日子轮回重复的安宁与恬淡,一行行来自远古的歌谣,一阵阵行云流水般涌进鼓胀的心房。
离开巴身小寨子有一些日子了,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依然留在那里,留在看来简单,却于我有众多无法破译的符号里,沉醉于难忘的夜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