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采风图片 黄俊杰摄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传承在繁华与宁静之间的文斗新村
黄俊杰
我们乘着游艇,在三板溪水电站三板溪湖的主航道上,与装上马达的古朴民用木船并驾齐驱,游弋在波光粼粼、湖光山色宜人的水面上。不到一个时辰的水路,便从文斗村河边寨的山脚上岸,跋山前往曾经领享一时之盛而今又俨然反扑归真、成为世外桃源的六百年古老村寨——文斗苗族村寨。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林荫古道拾级而上,攀踏着历史的印痕,喘息着岁月的沧桑……
古道两旁及林深处积淀着千百年来的遗物:随处可见的古杉,撒播情种的千年红豆,掏心掏肺以至于中空的古银杏,成排成排的翠竹所编织而成的栅栏,还有那魁星塘和古暗道,以及错落有致掩映在丛林中的木屋吊脚楼……这一切似乎都在向我们招手,向我们致意。
到了寨脚,果然有穿戴着节日盛装的十来个苗族小姑娘站在道路两旁打着腰鼓欢迎我们。他们用酒和茶为我们接风,一直引导我们去到最高的凉亭坳上,接着又有成年的苗族男女用对歌的形式表达对我们的深情厚意。
遥想当年,分属镇远、黎平两府的上、下文斗可是一个相当繁荣的木材交易市场。这里不仅有街道、茶楼酒肆,甚至还有戏院。现而今被冷落了吗?没有,是闹中取静的短暂歇憩。我们站在古杉树和乾隆年间的古碑前向山下俯瞰一周,果真是一个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高岭孤岛。山下的风光历历在目,而机器的震撼和马达的轰鸣在这里却被大自然调谐为“静音”。构成了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和谐环境。
山下就是最为现代的三板溪水力发电站,年发电量24.28亿千瓦时,水电站大坝高185. 5米 ,当前为国内第二、世界第三高坝,蓄水湖面积85平方公里。远远看去,烟波浩渺,山水一色,不愧为“山水生态公园”。
现代化建设为文斗村及其附近村寨平添了越来越好的“风水”,文斗村能在改天换地的大建设中保持着古朴的外貌与民风,也应该算得是一大奇迹,这跟隆里古城几百年的坚守一样奇特。参观中我们看到几处正在撤除木楼准备腾出地势修建公路,公路修通之后又必将带来第二轮繁华——旅游的繁华。
在现代人的理念中,几乎一致认为古朴的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的保留是因为地处偏僻、经济发展滞后而客观造就的,把建设和破坏、旅游和污染等同起来。这在其他地方或许如此,然而在这里却是大谬不然。因为这一切都是由锦屏人的素质决定的,是一级政府的管理水平和建设规划的超前意识所决定的。文斗村和隆里古城就是典型例证。
从历史的发展眼光来看,锦屏的文治教化当列为全省前茅,锦屏人的环保意识和自身的健康繁衍意识是超前的,近百年的经济滞后并没有能够改变他们对这种意识的传承。你只要好好地看一下塑立在文斗上寨凉亭坳上的两块“六禁”、“五遵”乾隆古碑上的铭文就明白了。
在文斗被完好保留的有价值的31块古碑中就以这两块最为著名。“六禁”碑塑于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这块碑是以保护生态环境为目的的,碑文六条禁令赫然在目,条文具体翔实,均针对乱砍滥伐者:慎乃禁出,禁出惟止。被有关专家誉为“中国环保第一碑”实不为过。另一块碑则是针对当时婚姻陋习而制定的“五遵”碑,塑于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体现了村民们维护本民族自身健康繁衍的超前意识。也被誉为“古代少数民族婚俗改革的里程碑”。村民们自发地自我约束的乡规民约在清水江一带所产生的影响长达200多年,这就是锦屏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得以在传承中不断发展的根本原因——人文素质的民众基础。
繁华的集贸秩序仅仅依靠契约文书是不够的,几百年传承下来的自我约束的心理素质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他们懂得提倡传承的是文明而不是陋习,直到2003年他们还禁革了老人过世须砍伐寨边古树当柴烧以示殉葬的陋习,约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砍伐和破坏风景林木。今天的文斗,村寨四周凡手腕以下的小树都打有古老的草标,得到了更胜于前朝的刻意呵护。他们把人死伐树改为人死种树。生下儿女要种树,儿女成年要种树,结婚要种树,死了还要种树。这样的生态能不好吗,这不是人文生态所带来的自然生态吗?
大众文明素养的形成需要一个持续不断的文治教化的环境氛围。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国家不幸诗家幸”,诗家不幸人民幸。不要以为经济发达了人就文明,经济滞后了人就野蛮,我看未必。经济与文化不成正比的现象至今还在某些地区保留着。或许王昌龄创设“龙标书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吧,锦屏历来不仅是“木材之乡”,也是“人才之乡”啊!据统计仅明清两朝,锦屏地区就涌现了10名进士,68名举人。1950年代以来,共计有6147人考取各类大专院校。至于埋没在民间的大量的有才之士更是比比皆是啊,这从他们谈吐文雅、举止端方便可看出。
在文斗村寨参观完毕,县和乡的领导干部们一边讲解一边陪同我们下得山来,在临湖的送客桥上,那十来个苗族小姑娘早已端着践行酒在村支书范女士的带领下等候多时了。送客桥上有块青石板,上面刻有一枚古钱币和一只鲤鱼跳龙门的图案。生活在本村已经退休的原县人事局姜局长说:“这个图案表明,我们村寨要发展经济就必须培养人才,要让本村子弟都像鲤鱼一样跳过龙门,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此时我的耳畔又响起本地刚考上贵州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刘开仙同学的歌声,她准备在谢师宴上用自己撰写的对联编成山歌唱给大家听。
我们一边品着壮行酒,一边频频点头,在一阵鞭炮声中上了返程的游艇。
船已离岸里许,回头看见范支书、姜局长等乡村干部和村民,以及那十几个苗族小姑娘还站在那里招手,大有王昌龄的送别之风。我不由得用这位古人惯于慰别离人并聊以自慰的诗句在心中吟诵起来:
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吴姬缓舞留君醉,随意青枫白露寒。
——《重别李评事》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 —《送柴侍御》
2010年8月27日 星期五(初稿)
2010-9-9 (正式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