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幽默
张劲
人们需要严肃、正经、持重,也需要活泼、轻松、幽默。
“幽默”一词,中国古已有之。屈原《九章·怀沙》中就有“孔静幽默”的句子,但那里的“幽默”作寂静无声解,与今人理解的幽默不相干。现代意义上的“幽默”是林语堂上世纪20年代从日本引进的(也有人认为是由更早的王国维从英语翻译过来的)。
“幽默”概念虽从国外进口,但幽默事实在中国却又是土生土长,且源远流长的。《诗经·国风》中有劳动男女嬉笑戏谑的情景。庄子,就很具有幽默感。即便是一本正经的孔子,时而也有幽默的灵光闪现。韩非子还写过“郑人买履”、“守株待兔”、“滥竽充数”等幽默性故事。古代宫廷俳优,更是职业化的“准幽默家”。至于民间,幽默更是层出不穷,歌谣、笑话、戏剧、曲艺、寓言、故事,灯谜,等等,皆与幽默有不解之缘。
中国人不乏幽默,但又确实难得幽默。在封建强权统治下,正人君子,不苟言笑;斗筲小人,不敢言笑;上人下人之际,不允许言笑;公子小姐之间,不能够言笑。即便是以言笑方式取悦于帝王的宫廷俳优,那强作欢颜的背后,更多的倒是“伴君如伴虎”的提心吊胆……正像一句古语说的:“啼笑俱不敢,方验作人难”。所以西安出土的秦兵马俑,虽然都威风凛凛,但目光却个个呆滞,面孔严肃,毫无喜怒哀乐之个性表情。恰如鲁迅先生当年所言:“专制使人变成死相”。
如今时代,幽默是空前繁荣了。这反映了社会的进步,文明的发展,人的心态的相对自由,放松。
因此,书摊上各种各样的笑话集、滑稽故事集、幽默作品选集,琳琅满目;报刊上、网络上,各种各样的漫画、杂文、讽刺诗,连篇累牍;酒席和旅途上,各种各样的荤素段子、民谣俚曲,活色生香;舞台与荧屏上,各种各样的相声、喜剧小品和诸多搞笑节目,更是少不了的重头戏。人们似乎是笑口常开,“咸与幽默”了,但多数时候,笔者觉得仍然是表面红火,内里难得幽默。
除了生计的艰辛,金钱的压力,名缰利锁的羁勒,权力物欲的困扰以外,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很多人不把幽默当做一种高尚、优雅、精湛的艺术品味,只专注于它令人发笑的一面,而忽略了它更为重要的一面(如机敏、隽永、理性、智慧、深刻,等等),以致人们在看完某些小品和其他搞笑节目表演后,虽不能说它没有笑料,却总觉得牵强,有时甚而感到低俗、浅薄、乏味、乃至恶心。
时下,相声早已在走下坡路,喜剧小品也正接受着越来越多的挑战,不少搞笑活动更是使人娱而不乐。那位演出过许多优秀节目、享有很高知名度的“小品王”,如果老是“忽悠”来,“忽悠”去,而不尽快探索变革的话,那么他想制造幽默,结果其自己也将会被幽默“忽悠”一把的。
幽默似乎本是只宜邂逅,不宜强求,更忌造作的。当年林语堂提倡幽默,虽贡献很大,但鲁迅认为他也有把肉麻当有趣,把油滑、轻薄、嬉皮笑脸、贫嘴恶舌也都加上“幽默”桂冠,甚至“化屠夫的凶残为一笑”的时候。因此,深知幽默个中三昧的鲁迅先生这样说:“开口幽默,闭口幽默”,“天下无不出幽默和小品”,“我不爱‘幽默’”。鲁迅的话离不开当时的背景,虽然说得过激一些,但也值得深思。钱钟书先生稍后也曾说过:“幽默当然用笑来发泄,但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
幽默,从深层次来说,应是一种心性、气质,一种诙谐、从容、机智的人生态度。从浅层次来说,它是一种艺术手段,一种调侃、风趣而意味深长的喜剧形式。从艺术风格来说,有被学界称为的“硬幽默”,“软幽默”,“顽皮式幽默”,“抒情性幽默”,以及现代和后现代的“黑色幽默”、“白色幽默”、时下报刊网络文章盛行的“杂色幽默”,等等,等等。
幽默无论怎样变化,其家族无论怎样繁衍,但笔者认为,那些矫揉造作的、哗众取宠的、变着法儿骂人的低级笑话,戏谑残疾人的恶意捉弄等等,都是不能归之为幽默一族的。
幽默难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一般说来,如果做到诙谐而重内涵,调侃而避肤浅,讽刺而求深邃,机智而富情趣,戏谑而去油滑……那么,虽非有意追求幽默,而幽默有时倒会不请自来。